赤心巡天 - 第三章 此中有真意,欲语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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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宫很大,但少一个美人,就少一分颜色。
    本就熘了个姜望,叶青雨一走,黄舍利的旁边更显空旷。
    风流盛世……总是雨打风吹散!
    她很是不愉快,凶狠地看了中山渭孙一眼,用下巴做出指示。
    出门在外,中山渭孙也是个要面子的,笑着对旁边的人道:“黄舍利非要我坐过去,每逢大战,都需要我指点迷思……让大家见笑了。”
    然后灰熘熘地钻了过来,填填人气,弥补空缺。
    许象乾和照无颜就在旁边位置上,这会早就没有言语。
    准确地说,是一直喋喋不休的许象乾,在白玉瑕入殿之后,就开始沉默。
    照无颜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与姜望也是至交好友,怎么不跟着去看看?”
    “早先我没有想明白……”许象乾垂着他向来高昂的头:“原来姜望是备这份礼!连与他不相熟的师姐都想到了,我却没想到。哈,我真是愚蠢啊!”
    照无颜看着这样的他,下意识地柔缓了声音:“对不起。我有意拦住你,没有让你全朋友之义。”
    以前两个人相处,无论是什么事,无论谁的错,都是许象乾主动道歉求和。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由照无颜说‘对不起’。
    但许象乾没有觉得喜悦,反而苦涩地摇了摇头:“师姐你也是顾念我,我怎能怨你?只是……”
    他轻声叹道:“姜望真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除了龙川之外就是他。我的臭毛病很多,又很喜欢挑别人的毛病。真正的朋友其实很少……”
    “你是觉得他会怨你吗?”照无颜问。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怨我。”许象乾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我只是在想,这么危险的事情……倘若他失败了呢?我可能一生都会陷在‘我能做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悔恨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朋友,也不必事事都在一起,更不能事事都在一起。”照无颜缓声说道:“具体在这件事情上,你的确无须自责。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你开脱。”
    “首先姜望不会让你参与此事。虽则现在他成功杀死庄高羡,安然离开,‘诛杀无道昏君’这六个字,已经盖棺定论。但在事情结局之前,我想他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看净礼,重玄胜,这些人都没有去。此为明证。
    “他早先弃官辞爵、脱离齐国,亦是明证。
    “我敢说,随他一起去杀庄高羡的人里,绝无一个身有牵挂的人。他不可能带着你这样的名门弟子去冒险。
    “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邀请你。你许象乾,也没办法插手此战。”
    她轻抚着许象乾的后背,声音柔软:“此战是弑君之战,几与天下为敌。人生在世,少有无牵无挂者。你许象乾虽有朋友之义,却又怎能不顾及宗门之情?怎能……不顾念我呢?”
    许象乾默然。
    人生百态,当然各有不同。
    姜望斩杀庄高羡的消息传在此间。
    有人惊其实力,有人讶其胆量。也有人,知道他吃过怎样的苦头,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左光殊这时候已经眸泛泪光,又想哭又想笑,若不是在这代表楚国的场合,几乎无法控制情绪,
    他紧紧攥着屈舜华的手,起身欲走:“我们也去看看可爱的小妹妹吧!”
    屈舜华温柔地看着他:“可以去云国吗?”
    他又丧气地坐下了:“早点神临吧!”
    屈舜华反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神临对于你当然不是问题,但你需要更完美的成就嘛……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左光殊抬起眼眸:“姜大哥剑斩心中块垒,我心里是为他高兴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屈舜华笑道:“往后姜大哥去云国,来南域,都不必藏着掖着。他的妹妹也可以周游天下,何不请他们赴楚呢?咱们在黄粱台摆一桌,请她吃升龙宴!”
    左光殊的眼睛亮堂起来:“好主意啊!”
    “好什么好。”兴致缺缺的钟离炎坐下来,也没听全他们在聊什么,就在一旁插话道:“你们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主意能好的!”
    小情侣对视一眼,用眼神询问彼此——这厮又发什么病?
    都不理他。
    斗昭就在这个时候放下酒杯,平静地起身。
    “欸你去哪里?”钟离炎急忙追问。
    若说这世上最讨厌斗昭的人是谁,那当然是钟离炎,他做梦都在流放斗小儿。
    但若说这世上最关注斗昭的人是谁,那也只能是钟离炎。
    他真怕斗昭瞒着他修炼,偷偷地变强啊!
    斗昭不回头地往外走:“真正的天骄不在这里,我当然也不该在此处!”
    这一回没有人反驳他。
    但见他大步离去,那红底金边的武服,招展如旗。
    钟离炎犹豫一番,咬咬牙:“你等等!你说得对,咱们不该在此!”
    抬脚便追了上去。
    “争龙门”算是龙宫宴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了。
    就如东海龙宫是龙族威权的具现,长河龙宫更是龙族最后的辉煌。
    它在某种程度上,似于洞天之宝,可与洞天比肩。
    而“开龙门”,就是龙君免费开放此宝,帮助参与者洞世之真,若是逢着龙君心情好,还会指点两句。
    这个龙门开放的时间还并不短,在龙宫宴结束后,一直持续到二月底。可以说能够大大补益修行者的洞真资粮!对正在探索真人境界的修行者极有好处,算得上龙宫宴最好的收获之一了。
    历来不乏有自龙门走出,成就洞真的强者,为此事赋予了一层神秘的意义。
    所以自古而今,都有“跃龙门”的说法,人们更是以此来形容脱胎换骨、一步登天的变化。
    但对某些人来说,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如那姜望,不就是直接一去不复返么?
    自得其真,不必外求。
    斗昭当然也是不需要的。
    至于钟离炎……他希望别人也都觉得他不需要。
    王夷吾曾经也是目空一切的性子,这几年沉稳了许多,不动声色地看向重玄遵。
    重玄遵施施然起身,笑着离席:“夷吾,你且在此,验验他们成色。这里离虞渊很近,我实在无聊,去宰杀几个修罗玩玩。”
    整场龙宫宴,赴宴人数最多的就是齐人和楚人。
    眨眼的工夫,齐人走得只剩一个王夷吾,楚人也只剩三个。
    这剩下的三个里,两个根本无心龙宫之事。左光殊已经和屈舜华在规划“姜安安的楚国之旅”,正在热烈地讨论旅程细节,一定要让小妹妹耍得开心,最好就从此定居楚国了!
    倒是项北平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别人需不需要,别人怎么想,都与他无关。他觉得自己需要,他就坐在这里。
    瞎了之后,他看自己看得更清楚。
    以心察万事,以万事自观。
    大殿角落里须弥山的腼腆和尚闭着眼睛,嘴唇翕合,正在念咒。可惜没有声音发出来,不知在念些什么。
    虽然神情严肃,但莫名好笑,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看不到我”咒。
    “卓师姐在写什么?”身着松绿衣衫的宁霜容忽然问道。
    “随便记些见闻……”卓清如不着痕迹地拢上稿本,看了看宁霜容,又看了看竹碧琼:“你们呢,都在想些什么?”
    宁霜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道:“当初是因为知道姜望去了黄河之会,我自知不敌,这才放弃参与,未与天下英雄相论。现在想来,有些后悔。真想看看十九岁的姜青羊。”
    她又看着卓清如,确认道:“是记些见闻,不存在添油加醋吧?”
    “当然——”卓清如撩了撩头发,若无其事地道:“我并没有写你们。”
    又问竹碧琼:“你呢?有何感想?”
    “我?”竹碧琼慢慢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指如裁刀:“斗昭和重玄遵都走了,我想争龙门。”
    得。卓清如收起了笔。
    ……
    ……
    凌霄秘地,永远风轻云澹。
    有时飘雨落霜,也只为赏景。
    “驾~!”
    姜安安骑着膨胀了体型的蠢灰,在云海间奔行,想象自己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抬手山呼海啸,令出千军万马。跟老哥一样,战功封侯!
    到时候我姜安安也很忙哩,我也没时间看你呢!
    正耍得开心,晶莹的汗滴拥挤在额上,那憨头憨脑的蠢灰忽而一个空中回身,潇洒甩尾,顺便热情地摇晃起来,她也就看到了那个笑吟吟的人。
    “哎呀我去。”姜安安连滚带爬,从飞快凑近旧主的蠢灰背上翻下来,扭头就跑:“不就是没写作业吗?怎么把俺哥叫来了!”
    姜望一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提熘起来,一脚抵着蠢灰的狗头,不让它凑近乱舔。眼睛瞧着旁边打盹的踏云兽阿丑,皱了皱眉:“她这口音哪来的?”
    阿丑向来有起床气,也是出了名的凶悍,但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眼前这厮刚宰了一位真人……瞌睡瞬间就醒了,眨巴眨巴眼睛:“俺不知道啊。”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不是莫良那几个瘪犊子带的?”
    这个世道他老人家是看不懂了!面前这厮前几年还被他摁在地上狠踹呢,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姜望把姜安安拎到面前:“你又没写作业?”
    “我不是没写哦。”姜安安认真地纠正道:“我只是晚了几天才写。”
    不待姜望说话,她又露出甜甜的笑容:“哥!你来看我啦!”
    张开双手求抱抱。
    姜望实在没法板着脸,也便顺其自然地笑了:“今天来看你的,可不止一个哥。”
    他抱着姜安安回身。
    姜安安于是看到了……
    留着寸发,长得很好看,被她叫做小白脸的汝成哥。
    满脸络腮大胡,眼睛大得像铜铃,长得很凶的老虎哥。
    都灿烂地站在蓝天白云下,都在对她笑。
    她愣了一下,年纪还小的她,不太明白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只是有许多的画面,都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凌河哥哥牵着她的手,在凝雾的清晨走过学堂。
    老虎哥哥把她举过头顶,奔跑过枫林城的大街小巷。
    汝成哥哥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大姐姐,也总是喜欢追着她问,安安啊安安,我和姜三哥谁更英俊?
    唐敦大师弟蹲在门槛上,一看到她就笑,安安小师姐,这条鱼是清蒸呀,还是红烧呢?
    ……
    想着想着,姜安安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杜野虎下意识地往后退,这么粗豪的一个汉子,很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尴尬地道:“是不是我吓着她了?这几年吃住都在军营,是没以前和蔼了。出门都没想起来洗把脸,你们也不提醒一下……”
    “瞎说什么呢,你打小就长这样!”姜望一手抱着姜安安,一手勾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勾着:“安安只是……记得你们。”
    眼睛还在掉泪的姜安安,这时候已经伸出她的小手,试探地去抓杜野虎的胡子,小心翼翼的、抽噎着道:“老虎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呀?”
    “我当然是真的啊!”杜野虎用力地回答,使劲扯下一撮自己的胡子,轻缓地递给姜安安:“你捏捏看,真不真?”
    当初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衣锦还乡,自信将成为姜安安最崇拜的那个哥哥,后来一切都不存在了……当时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啊,现在都可以骑狼了!
    他嘴笨手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欢喜,他什么都愿意给。
    但姜安安没有接那撮胡子,而是伸手去够那络腮胡的缺口:“哎呀你疼不疼?”
    杜野虎不以为意地笑着:“这算什么!”
    姜安安用小手轻轻抚着他拔掉了胡子的地方,很严肃地跟他说:“以后不可以这样。先生教我们,不可以伤害自己。”
    “欸!”杜野虎应了一声,又挠着头道:“不好意思,你老虎哥没怎么读过书。先生没有教过我这些。”
    姜安安自信道:“先生教我我教你,你听我的就好啦!”
    “好,全听你的!保证指哪打哪儿!”杜野虎咧开大嘴,憨笑起来。
    “啊对了。”笑得一阵,他想起什么来,又赶忙去翻自己的储物匣:“我给你买礼物了!”
    一旁的赵汝成本来还陷在感动中,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下惊愕抬头——跟两个兄长在一块,他高兴得不得了。想到能见安安,他更是开心。以至于完全没想到礼物这一茬儿……但杜野虎竟想到了!
    这让枫林五侠里的智略担当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在惊讶里带着悲愤:“咱们喝酒说话,不都在一块吗?你啥时候买的礼物?!”
    杜野虎将琳琅满目的储物匣展开给姜安安看,得意地瞅了赵汝成一眼:“傻了吧?哥有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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