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泡沫时代 - 736. 说一不二

    趁着工作间隙，岩桥慎一顺便在唱片公司里，接受了音乐杂志的采访。
    杂志名叫《MUSICA》，创刊时间不算太久，但主要介绍乐队和歌手相关，几乎从来不谈及偶像。
    偶像们有偶像专门登场的杂志，供追星的少男少女们购买。学生仔如果手里零花钱有限，就几个人合伙买一本，过后把杂志裁开，分别拿走自己喜欢的偶像的那几张。
    曰本的偶像时代持续了一二十年，偶像制作是专业的，追星者们也是专业的。
    岩桥慎一头一回接受采访，好在是自己的地盘，要提问的问题实现也都进行过沟通，打好了腹稿，对于被采访这件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反过来，杂志那边也一样。事先拿到他的资料，知道这是个年轻社长、年轻制作人，见面的时候，也就不必出现因为年龄而惊讶的场景——
    尽管没有惊讶，却有些兴奋。
    《MUSICA》杂志派来的记者年纪也不很大，比岩桥慎一也年长不了几岁。来采访年轻的制作人，反而因为他的年纪感到亲切。
    至于因为年龄而轻视他这种事，事到如今，大概几乎不会有发生的机会。
    双方交换了名片，采访岩桥慎一的，是个姓甲本的青年。
    接受采访的杂志主打乐队和歌手，在采访时，除了正在计划中的企划专辑之外，更多提问的还是关于乐队天国、关于他曾经牵头制作过的女子摇滚音乐节。真的把岩桥慎一的履历给整理出来以后，这个年轻制作人，正是《MUSICA》的受众关注的类型。
    “总之，我的态度一直是不排斥乐队的商业化。”岩桥慎一头一回在采访里提到这个，毕竟最早也是混迹地下音乐圈，还在地下乐队之间颇有名气的人物，难免要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一方面来说，乐队商业化了，乐队的音乐就有更多的机会被听到。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主流出道的乐队够畅销，乐队这一形式在音乐界的存在感够高，那么，即使是不畅销、不商业化的音乐，处境也会更好一些。”
    “现在制作这张企划专辑，最开始的考虑也差不多是围绕这一点。”岩桥慎一回答着相关的问题，“总之，想给不同的音乐类型之间，带来更多沟通的机会，找寻其中的可能性。”
    ……
    “岩桥桑，谢谢您！承蒙您的配合。”
    姓甲本的记者，关上录音笔后，向他欠身致意。
    岩桥慎一笑笑，“辛苦了。”
    采访一结束，小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一变。不过，这次采访，并不包括拍照的环节，岩桥慎一近来跟拍照的缘分，总算暂时歇一歇。
    办事员又换了新的茶送过来。
    岩桥慎一不急着赶客，倒是跟甲本又聊了起来。做音乐杂志的，还是主攻乐队和歌手的杂志，他也挺想听甲本聊一聊对于音乐界的看法。
    说了一会儿，甲本想了想，忽然提起件事来，“岩桥桑知道一支叫THE BLUE HEARTS的乐队吗？”
    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点点头。
    他想起峰岛之前跟自己提到过，这支乐队因为得罪了三菱电机，面临解约的事。
    “我非常看好这支乐队，之前他们还在地下时期，我就在关注他们。”甲本说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和乐队的主唱君是一个姓。”
    “都姓甲本吗？”
    “没错，主唱君的名字是‘浩人’，我的名字是‘直人’。”甲本提起这个谈不上巧合的巧合，竟然有些自豪。
    “前阵子，乐队因为一首反对使用核能源的歌曲，被唱片公司的投资方胁迫……”甲本也提起这件事来。
    “因为反对的核能源是唱片公司投资方正在使用的能源，所以就被胁迫，现在要背上违约金和公司解约，这未免过分。”甲本说道。
    他知道自己要来采访的是牵头制作过音乐节，在地下音乐圈大有名声的人物，心里到底抱着点期望，能让岩桥慎一出手帮一帮THE BLUE HEARTS。
    可是，岩桥慎一只是不动声色听他说完了关于乐队现在的情况，以及相关的细节，什么也没多说。
    到底是初次见面，甲本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稍微有点失望。
    哪怕心里知道，岩桥慎一的反应才是正常反应。但是，仍旧有一种心中偶像和想象的不一样的失落。
    岩桥慎一送走了来采访的甲本，回到办公室。
    坐下来，想了想关于刚才提到的THE BLUE HEARTS的事，拿起笔来，在记事本上记了一笔。
    ……
    “漫长而甜蜜的接着吻，想要深入无止境的去了解你。”
    “坠入爱河，每当炙热的接吻时，我看到透明的梦在燃烧。”
    唱出歌词的时候，中森明菜想象在微醺之时，掰下小块的巧克力放进嘴里。巧克力在嘴里化开，甜丝丝的流过喉咙，微醺的身体飘飘然。
    这次的合作，她期待已久。不仅是因为岩桥慎一把她的撒娇放在心上，促成了这样的一次合作，也因为她打从心里喜欢这首歌。
    录音一开始，中森明菜全部的注意力就放在面前的曲谱上。站在对面的岩桥慎一也完全不抬头，只是戴着耳机认真听。
    两个人都在唱片业界工作，可一起共事还是第一次。从这点来说，平时已经熟透了的两个人，在录音室这个场合，反而还要从头开始相互认识。
    相互装蒜的环节只会在闲聊的空当儿出现，一工作起来，岩桥慎一要重新认识歌手中森明菜，而中森明菜，也要接受这个年轻制作人的行事风格。
    这首《接吻》写出来的时间够久，歌曲已经做了好几个版本的编曲，不过，正式的版本还没定，现在拿来当伴奏放的，是第一版。
    前几天，第一次的录音，不算是正式的开始，只是按照惯例进行的试唱，为了大概熟悉一下歌曲，了解双方的声音特点，然后，确定过后要以怎样的方式来演唱。
    今天的录音，才是正式的开始。
    出道八年，一手操办得了自己的专辑制作，这样的中森明菜，风格强烈、富有主见，除此之外，在录音室的歌唱水平也叫人刮目相看。
    这水准早就已经跟“偶像”分开档次，是正儿八经的SOLO歌手。
    尽管如此，岩桥慎一心里，并不太满意她对这首歌的唱法。注重气氛的思路倒是还好，但从演唱的效果来说，显得过于飘忽。
    如果是收录专辑，围绕主题，制作一整张气氛统一的专辑，那倒还另当别论。但是，作为要发行的单曲，还得加入ORIGINAL LOVE的和声，这种唱法就显得不太合适，还得再改一改。
    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开始琢磨，过后要怎么安排。
    ……
    中森明菜还没有唱过像这首《接吻》一样甜腻的歌曲。
    岩桥慎一把她看作歌手里的演员，欣赏她调动情绪的能力，而现在的她，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想唱这样一首歌，更能唱得出其中的感觉。
    想把热恋的温情与喜悦进行加工，放进这首歌曲当中。
    心里热恋岩桥慎一，而秘密的交往，使得两个人不仅是恋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同时为对方保守着秘密。揣在怀里的秘密，让她总感觉到热乎乎的。
    所以，更想趁着这个劲头儿，唱首没有唱过的歌，挑战从未外露出来的情感。
    而岩桥慎一送去的企划书，宛如一封只有两个人能读懂的情书。
    进了录音棚，中森明菜唱歌时一眼也不看岩桥慎一。进入歌曲的世界，心中想着的岩桥慎一，就不是眼前的岩桥慎一，而是歌曲当中的“你”。
    可念头再一转，歌曲当中“你”的形象之所以立得住，正因为岩桥慎一。
    越是喜欢这首歌，越是想要把这首歌给制作好，中森明菜就越是注重自己注入到其中的个人风格。
    一遍唱完，中森明菜才分出一点神来，看了看对面，等着他的指令。
    岩桥慎一低着头，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
    光这么看，中森明菜猜不着他心里在想什么，又对她刚才的表现有什么看法。音乐停了，岩桥慎一抬起头，看了过去。
    中森明菜若无其事看着他，这副模样，装蒜的本领真是了不得。
    ……
    这边进行录音，那一边，小助理算着时间，去给中森明菜准备过会儿出来时要喝的茶。录音室里人多，不好只给自家的明菜桑准备，于是就跟录音室里打杂的录音助理，一起去忙前跑后的张罗。
    研音财大气粗，给的招待经费也充足。基本上来说，只要跟他们事务所的桃浦斯达共事，都能一并享受到良好的后勤服务——
    如果中森明菜那种不遮掩的个性得罪了人，还有事务所花钱打点、经纪人鞠躬道歉。
    把茶送进来，小助理瞄了一眼控制台那边，那个年轻制作人站在那里，低着头。她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是叫做“岩桥桑”的制作人……小助理悄悄在心里想。
    纵然早就决定要收起多余的好奇心，时时默念助理手册、悄悄守护明菜桑的笑容，但是，到录音室这边来，看到那张见过不止一次的脸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在心里想，自己见过这个人好多次。
    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华纳这边的录音室里。上一次，明菜桑在读卖乐园的演唱会，这个年轻制作人也去了……
    而且，手腕上还系了一条怪模怪样的、可能是裙子细腰带的带子。
    就是这个人吧？
    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以后，小助理就打住不再往下想，免得猜中那根带子原先应该在哪儿。
    助理手册，常读常新。
    小助理的目光越过岩桥制作人的肩膀，看向对面正在认真唱歌的中森明菜，又收回来，低下头，继续忙忙碌碌的准备。
    这时，听到控制台那边，岩桥制作人发话：“可以了。”
    ……
    “可以了。”
    岩桥慎一发出指令，看着中森明菜拿下耳机，自己也把耳机摘下来。她心情不错，从录音间里出来，迫不及待，想试听自己刚才的录音。
    工作人员得到岩桥慎一“没问题”的回应，这才忙起来。
    回放试唱时，用的是功放设备，录音室里的人都听得到。小助理站在角落里，听着中森明菜的歌声：
    “漫长而甜蜜的接着吻，想要深入无止境的去了解你。”
    是这样的一首歌啊。
    小助理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听着中森明菜唱出来的每一句歌词。
    录音放完，岩桥慎一坐下来，“很不错。”
    他紧接着话头一转，“不过，有一点地方想和明菜桑商量。”
    “哎？”中森明菜看着他。
    岩桥慎一说，“想请你稍微改变一下对歌曲的演唱方式。虽然强调气氛这个思路没有问题，不过，太强调气氛，就显得飘忽……”
    他语气一顿，看了看中森明菜的脸——没什么表情，还是若无其事的。
    “不是适合这首歌的演唱方式。”他接着把话给说完。
    中森明菜盯着他看了看，点点头，“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对第一次合作的制作人，这个态度算不上好，但也不是很糟。
    不过，如果是在录音室里说一不二的中森明菜，这个态度就正常得很。她习惯了按自己的想法来，倾注了劲头儿试唱，结果，却被说需要改，一时有点理解不了。
    中森明菜在录音室里说一不二，岩桥慎一也差不多。
    入行以来，开始做制作人起，就是一把抓，不仅参与歌曲制作，还参与宣传企划，在录音室里，也是个大权独揽的一言堂。
    这样的岩桥慎一，更加习惯了决定一首歌怎么制作。
    他把话说完，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茶，刚喝了一口，忽然，中森明菜不软不硬，顶了他一句，“稍微飘忽一点、梦幻一点，注重气氛。岩桥桑，我认为这样的处理方式，比较贴合歌曲本身的氛围。”
    “不是吗？”她话说完，眯起眼睛，露出个小小的、礼貌的笑容。
    “我觉得自己的唱法没有问题”。
    岩桥慎一在心里翻译了一下中森明菜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