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归途 - 91 洪流与刻录

    闷雷声自天边响起，起初并没有人察觉到不对，但很快，一向警惕的莱恩伍德就发现在雷声之前，窗外并未有闪电划过。
    这并不是闪电较远或者被什么遮挡，莱恩伍德对于自己的记忆还是很有自信的。在意识到这个异常的时候，他也感觉到周围的魔力正在发生一些变化，宛如流水正在滞涩。
    他一瞬间惊醒过来，急忙提示大厅里的人：“诸位，岛上的魔力流动不正——”
    话音未落，天空中一道炸雷响起，掩盖了他的声音。雷声让好几个人站起身来，米莉亚跑向了莱恩伍德，杰克和迪米特里则跑到了窗户旁边。苏泊比亚皱了皱眉，菲莉希雅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魔法师们并不需要莱恩伍德更多提醒了，他们已然察觉到岛上的魔力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这与此前“圆谷寺空”制造的干扰不一样，那是针对莉丝塔的魔法整体的破坏，而这一次则是局限在岛内。渡边渊子望向黑暗天空之下的云层，无形的魔力空洞已经通过她所部署的那些羊皮纸开始形成，恍若实质的魔力气息开始向这个世界倒灌，庞大的魔力开始以极端粗暴的方式冲刷和侵蚀这座岛上所布置的一切魔力构型，无论雷尼克斯准备了什么，渡边渊子都不准备去查看了。
    以纯粹魔力的“洗刷”自然地带来了岛上魔力的震荡，魔法师们全部都感觉到了魔力所造成的不适，而此时此刻，陆凝则与余归亭一同走进了地下通道。
    主馆制造超能力者的地方此时此刻尚无人造访，这条路线陆凝已经记下，带上余归亭也是因为这属于合作的条件。
    “渡边渊子已经向你解释过超能力的情况了？它们和魔法并不同，是因为它们实质是泄露出来的无主魔力。”陆凝说。
    “我知道，所以超能力才有那种性质。而雷尼克斯·霍华德早就掌握了提取无主魔力注入人体来制造超能力者的技术。”余归亭的表情也很严肃，“渡边渊子由此知道魔力可以人为引导，但是我还是想要知道超能力者这边的制造方式——那可不是外面那种简单粗暴的用法。”
    “我知道你希望用这种方法对付代田真由理。”陆凝瞥了他一眼，“廉清宜和你分头行动，说明你们已经占据了绝大的优势。不过你们真的不怕他们两个的反扑？”
    “他们的能力已经探明了。”余归亭说，“雷尼克斯死亡，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刻。我相信他们也是一样的判断。”
    “一样的？哈哈，如果你这么想……好了，到了。”
    陆凝按照记忆的方式找到了进入实验室的路，对于余归亭来说，打开这扇门并不困难，这里的魔力验证已经被摧毁了，剩余的物理防盗手段自然拦不住他。
    “你不进来？”
    “这里对我没什么用。”陆凝摆了摆手。
    将人送进去之后，她就沿着原来的道路继续往前，而这一次的出口在花园的尽头，主馆的外侧。这里没有再进行过多的建设，地面还是一片泥泞，出口的地方连接着一个天然的小山洞，她就是从山洞里面走出来的。
    魔力的洪流已经清晰可见，陆凝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天空的魔力柱，和她在那座尸骸上看到的正好相反，尸骸之上的柱子是飞向上空，而这些则是在冲击地面。
    按照渡边渊子的估算，“魔力净化”至少要持续一天一夜，幸亏雷尼克斯没有将任何仪式与自己做成强关联形式，否则他现在那个羸弱的躯体可抵挡不住这样的魔力洪流。
    而陆凝也需要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当中，重新对八座别馆的魔力焦点进行测准。因为引发魔力洪流彻底清洗雷尼克斯留下的魔力印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为雷尼克斯死后游客们之间会爆发的冲突做准备。
    当然……有些人恐怕不会等到那个时候了。
    陆凝抬起头，看到雨幕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跟踪狂？”她微笑着问。
    “陆凝！”代田真由理大声喊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廉清宜那个家伙，还有余归亭，你们为什么要跟他们合作？”
    “合作？姑且算是吧。代田真由理，不过我们的合作没有给你造成更多的威胁。”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陆凝！你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合作？你们交易了什么？”
    “这可不能说，你可以跟着看。”陆凝微微抬高了声音，“代田真由理，我以为你会在现在就想办法去袭击余归亭或者廉清宜了。啊，不对，既然神崎贵也没有在你旁边，那一定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余归亭和神崎贵也一对一。”代田真由理说。
    “一对一，你还挺自信的。不过神崎贵也这么有自信，应当是你们掌握了一些别的手段？我不感兴趣，除非你是来杀我的，代田真由理。”陆凝说道。
    代田真由理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没有能力多树敌了。”
    这个陆凝也清楚，现在代田真由理基本上是陷入了穷途末路。
    “你依然不向我或者别的什么人求助，为什么？真由理，我是不了解你的身份背景，不过你的日常行为并没有什么收敛，我看得出来。”陆凝转身沿着山路开始行走，她的步伐不是很快，代田真由理完全可以跟上。
    “你看得出？”代田真由理低声问。
    “在我见过的人里，你不是最疯的一个，也不是最嗜杀的一个，更不是最暴虐的一个。”陆凝伸手扫过旁边的一块石头，雨水落在上面开始扭曲，但在变红之前就重新恢复成了干净的水流。
    正在消退。
    “所以呢？”
    “但是你们的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如果要打比方的话，那就是和我有点像。”陆凝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她并不在意自己被淋了个湿透，这有助于她借此推断岛上的魔力覆盖进程。
    她正在前往会目馆，莱恩伍德的居所。这条路需要攀爬山峰，不过根据第三轮的经验，在那个方位可以直接观察到八座别馆的魔力变化，更加方便一些。
    “我的天性中有着一种杀人冲动，对于死亡的看法也和常人有所不同。我能够在多数情况下压制这种冲动，以理性思考优先。不过在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后，我也想过，如果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并开始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正当化之后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没有听到代田真由理的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很多渠道了解过人偶派对，甚至我隐约知道了一点有关永夜议会的情报，那和我后来的构想很像。我会承认自己的屠杀，也会正视自己的杀戮，和现在相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杀人的频率这一点。而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就是这种样子，因为我们从未想过做一个好人，我们很容易就滑落到另一侧。”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到我们这边来？”
    “啊，很简单，集散地还是磨炼了我一些的。如果是刚刚来到集散地的时候，那个愤世嫉俗，自命不凡的我一定很容易受到引诱。或者你可以更简单地将其归结为我运气好。”
    陆凝继续攀爬着，这是一段很长的山路，不过她已经感受到雨水中的魔力在消失，而因为魔力引发的雨也在慢慢退去。
    她并不担心代田真由理的反应。
    “我和你没仇，真由理，甚至我本人和人偶派对都没有什么仇恨，毕竟你们当中那些针对我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陆凝沿着山道继续向上攀登，她已经可以看到会目馆内散发出来的浓郁魔力。当雷尼克斯规划整座岛屿布局的时候，八座别馆就承担着魔力重要节点的位置，渡边渊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她会在魔力净化完毕之后，在崭新的魔力池内重新雕琢一套魔力系统出来。当然，这种短时间的雕刻并不能让其如同雷尼克斯那些刻印一样永久保留，渡边渊子只需要它们短暂存在。
    陆凝虽然只是拿到了一个观测和勘查任务，不过她猜也猜得到渡边渊子准备做什么。
    “当我碰到一些人偶派对的高层后，我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他们有人说，我无比适合，有人说，我和他们根本不一样。两者都对，只可惜现在来看，我们的立场肯定是对立的，我虽然不是那种一定会看到你们就杀的人，却也不会是要伸手拉你们一把的。代田真由理，你还不准备说些什么吗？再走下去，我们就要到了。”
    “从你击破我的一项能力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个危险的人了，陆凝，你比我想的还要危险。”代田真由理咧嘴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在听到规则的时候，就连我和神崎贵也都还是想着如何取得优胜，但你恐怕早就谋划着杀掉四个人了吧？”
    “这不是肯定的吗？规则如此，我自问没有能一定升阶的本领，但我觉得我有杀四个人的本事。”陆凝扭头看了代田真由理一眼，“或者，不用我杀，死四个人就可以。你们两人，或者是余归亭两人，甚至如果你们能联手，把韩熙辙和久住平真杀掉，我都无所谓。”
    “你呢？”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以为第一轮我们就验证过了。”陆凝答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还有能力，不妨试一试，我还是有亲手杀死你的准备的。”
    代田真由理终究没有动手，她只是跟着陆凝来到了会目馆这里。
    莱恩伍德还在主馆未曾回来。陆凝观察了一下周围之后，用从佣人室里偷出来的钥匙将门锁打开，走进了会目馆之中。她作为莉丝塔的时候已经将馆内整体都走过了一遍，此时就像回家一样，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间空房间，如果莉丝塔来到岛上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她的房间。
    她没有管还在身后跟着的代田真由理，对方在想什么她大概猜得到，不外乎是认为跟着她能够在之后对付余归亭和廉清宜的时候取得什么优势。只可惜，知道岛上秘密最多的游客并不是她陆凝，而是渡边渊子。
    如同第三轮的时候一样，陆凝推开了窗户，并向窗外伸出手。
    莉丝塔会吸引到“深红净土”的注意，实质上因为她是个绝对的异常，在历史期间，莉丝塔不存在任何登上八目岛的理由，她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整个八目岛都是莉丝塔本人制造的幻象。
    但陆凝现在的身份是“合规”的，她并不会因为接触了某些东西而吸引到使徒们的注意。除非……能让自己也变得不那么合规。
    陆凝拿出一个打火机，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备用的蜡烛，点燃。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小盒银粉，在桌上设置了一个简易的仪式。
    “咒杀……嗯。”陆凝轻轻闭上眼睛，脑海内开始勾勒出一个庞大的躯体，那是她在魔力的尸骸上所见的那个魔法起源的外形。而这个形态通常的人类是绝对不可能知晓的。
    当她的恶魔开始回应召唤的时候，空气中的雨水忽然开始发生波动。集散地所赋予的能力终于惊扰到了沉睡的魔法起源，而那个瞬间，陆凝身上的异常也在此被洞悉。
    代田真由理微微一惊，紧接着她就闪出了房间。陆凝转过身，凝视着房间内部，深红净土的到来基本上不留声息，但是她也可以进行无差别的攻击。七根返魂柱从她身上落下，开始在房间内快速穿梭，任何进入房间的事物都无法避免被它们击中。
    在大约十秒钟的等待后，空气微微歪曲了一下，灯光也昏暗了一瞬间。
    但是正如陆凝所想的那样，深红净土试图进入这个世界的行动没有实现，因为此地与魔法起源所签订的契约已然模糊，它没有降临的倚仗了。
    “很好，莉丝塔，你可以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