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话事人 - 157.第156章 四舍五入,孔子发明的,你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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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四舍五入,孔子发明的,你懂不懂?
    盐船队继续向前航行,运判高从生有些紧张,大冷的天居然出汗了。
    整个盐运司衙门6品以上,每个人都押运过私盐。
    所得利润,尤拔世拿5成,其余下属们平分。
    这一趟轮到自己了,竟然就出了事。
    他站在甲板前面,嘴里念叨着:
    “菩萨保佑,这一趟若是平安没事,信男回去就纳香火钱10两。”
    旁边的随从听了,很是不安。
    因为前年,他也听高老爷这样祈祷过,后来,他却忘记了这件事。
    从未去寺庙上过香!!
    这可是大忌讳,菩萨会不会记仇呢。
    正当俩人各怀鬼胎,突然同时尖叫了起来。
    前方,突然出现了水师战船,挂着太湖协的旗。
    竟是一艘赶缯船,船身已经打横,露出了6门黑洞洞的炮口。
    ……
    “开炮。”
    甲板上,一个矮壮的汉子,举刀大吼。
    瞬间船身抖动,硝烟弥漫。
    盐船上,到处是惨叫。高从生也落水了,拼命扑腾。
    那边,赶缯船调转船身又放了一轮炮。
    赶缯船,乃是清军内河水师当中的主力战舰,松杉木打造,性能远超沙船。
    载员百人,火炮十余门。
    另有火枪,火箭,标枪,火罐等武器。
    指挥开炮的汉子,叫布乐泰,原是荆州驻防都统。
    因“潘叔一言乱一城”事件刚被贬到了这里,接任太湖协主官。
    而在2个时辰前,他接到了密报,有许多的私盐贩子要过境他的防区。
    这是一桩泼天的富贵,送上门的军功。
    急于立功的布乐泰,立即点齐人马,恰好和私盐船队撞上。
    见两艘盐船沉没,其余船都怂了,乖乖降帆,接受检查。
    ……
    岸边,冲来了大队的绿营兵,还有差役。
    他们有的是听到了炮声,有的是因为接到了线报,都来抢功。
    布乐泰心情大好,这一回,朝廷要嘉奖自己了吧。
    “抓人,去巡抚衙门。本官要为你们邀功请赏。”
    “谢谢大人。”
    一众水手,也是3天前刚到。
    他们原先多是大沽口水师,还有洞庭湖水师的兵勇。
    兴冲冲的驾着战船,驶入了胥江,准备一路开到城下,抖一抖威风。
    俘虏,还有盐船,也被接管了。
    绿营兵,差役们一路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高从生被钩镰枪捞了上来,他面如土色,一路都在想该怎么坦白身份。
    是咬死了是私盐贩子,还是咬死呢。
    布乐泰一路耀武扬威,和手下兵丁吹嘘他在荆州时是如何的威风。
    全城,他最大。
    他说长江水往西流,就没人敢说往东流。
    他想逛窑子,全城的姑娘都要歇业,等他。
    ……
    福康安不在衙门,据说是到抚标营去观看火枪训练了。
    于是闲得无聊的布乐泰,干脆自己审问人犯:
    “堂下何人?”
    “算了,先打吧。”
    兵勇们,就举着刀鞘,狠狠的揍。
    高从生被打的浑身抽搐,赶紧大喊:
    “别打了,自己人。”
    “放p,不老实,打。”
    布乐泰脾性暴躁,居然自己下堂,一顿老拳。
    高从生奄奄一息:“我是朝廷命官,两淮盐运使的6品运判。”
    旁边的人立马证实:“别打了,我们也是当差吃粮的。”
    布乐泰呆住了,背后刷一下出层大汗。
    再傻,他也听说过两淮盐业,因为荆州也属于两淮盐场的行盐区。
    又捅了马蜂窝了。
    盐运,漕运,河道,乃是大清的三大暴利行业。
    这仨衙门里,都是黑幕,都是银子,都是杀机。
    ……
    “混蛋,竟敢假冒朝廷命官,给我打。”
    布乐泰突然跳了起来。
    众兵丁也不明白,那就打呗。
    满屋的血迹,哀嚎,高从生已经不动了,打昏厥过去了。
    布乐泰把他揪住,不住的摇晃,看到他眼皮抬起,就赶紧吼道:
    “快改口,你快改口啊。”
    “承认自己是私盐贩子,有那么难吗?啊?”
    福康安终于走到了门口,怒目看着屋内的乱局。
    “布乐泰,你耍什么神经?”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刚从靶场被叫回来了,说是抓了两淮盐运使的人。
    兹事体大,他立马骑马赶回来。
    而此时,府城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两淮盐运使的官吏,贩卖私盐,被英明神武的巡抚大人当场抓了。
    以后,这食盐要大降价。
    降多少?一半吧。
    百姓们喜滋滋的疯传,相信这不是谣言。
    大清盛世,果然体恤百姓。
    咱碗里,能多放2两盐了。
    ……
    福康安坐在书房内,眉头紧锁,他恨不得把布乐泰这个莽夫给剁了。
    刚上任太湖协主官,就把两淮盐运使的黑幕给戳破了。
    这怎么收场?
    他还不如当场把人全杀了,然后宣布是私盐贩子,反而清净。
    老管家来了,还悄悄带上了门。
    面露忧色道:“三公子,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的。”
    “如此说来,没法低调处理了?”
    老管家默默地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两淮盐务,积弊太深。而且和朝廷诸多大员,牵扯颇深。
    这就是个黑洞!
    ……
    “你去把朱珪请来。”
    “嗻。”
    半个时辰后,一顶小轿,抬着朱珪来了。
    福康安也顾不得寒暄,径直问道:“朱大人,你听说了吧?”
    朱珪摘下暖帽,平静说道:“刚听说了,衙门内外都传开了。”
    沉默,
    朱珪突然开口了:“老夫建议,如实禀报皇上。”
    “如实?”
    “对,不隐瞒,不夸大,不妄测。”
    福康安思考了一会:“好。”
    “对了,老夫有一事想向抚台大人求个准信。”
    “何事?”
    “维格堂李郁,抚台大人准备怎么办?”
    福康安的眼神,一下变得凶狠锐利,死死的盯着朱珪,言语不善:
    “朱大人,本官不明白。你们到底拿了他多少好处?要如此护着他。”
    朱珪却是毫无惧色:
    “抚台慎言,老夫这辈子,从不贪人银子。”
    “老夫偏袒李郁,是因为今年江苏的赋税,绝不容失。不仅要及时,还要超量完成。”
    “而现在,他正在为朝廷卖命。”
    “这是征收账册。”
    ……
    啪,
    一本账册,甩在了桌子上。
    福康安拿起,大致翻阅了下。
    几行鲜红的数字,看的他一阵眩晕,似乎充满了嘲讽。
    胥江码头过境税已上缴83400两。
    预计半年内,还可再上缴240000两。
    吴县,长洲,震泽三县,维格堂包揽钱粮,已征收漕粮白米5万石,漕费8万两(折银)。
    “朱大人,这些都已经入库了?”
    “老夫亲自核验过了。抚台若是不信,可派人再查验。”
    福康安一言不发,眼神逐渐软了下来。
    “一个豪强,居然如此忠于朝廷?”
    “是啊,说起来令人惭愧。”朱珪喝了一口热茶,幽幽说道,“为朝廷尽力征钱粮,底下百姓也没有闹出乱子,公平公正,不贪墨不豪夺,这不是忠是什么?”
    福康安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
    他意识到,自己在短期间,不能对李郁动手了。
    否则就要为江苏垮塌的钱粮背锅!
    如今户部有多穷,皇上有多缺钱,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来,得给朱珪一个承诺了。
    他笑道:
    “朱老大人安心,本官不追究那李郁了。”
    “抚台气量高雅,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
    出了巡抚衙门,朱珪坐在轿子里叹了口气。
    吩咐属吏:
    “去告诉李郁,安心办差吧,暂时不会有人难为他了。协助把今年的钱粮办漂亮,老夫一定给他保举个实职知县。”
    属吏眉开眼笑的去了,这一趟,又能拿个小几十两报酬。
    李爷做人慷慨,朋友上门,从来不空手。
    衙门里人人都希望和李爷打交道,尤其是公事。
    苏州及时雨!太湖呼保义!
    到了李家堡,
    李郁不在,传达了口信后,
    依旧拿到了30两的车马费,还留下吃了一顿酒肉。
    有了朱珪的口头保证,李郁就不必总是窝在西山岛,遥控这一摊子事务了。
    随着太湖解冻,他开始四处活动,做一件大事。
    包揽漕粮!
    若是按照朝廷的王法,民间人士包揽钱粮是要杀头的。
    然而,规定仅仅是规定。
    大清的规定那么多,除了不许公开造反,有几条是真执行的。
    ……
    维格堂,
    出动了大批人手,在打通了州县的关节后,成为了官方认定的唯一征收漕粮机构。
    朱珪,实际上是撒了谎的。
    给福康安看的账册上,银子是真的。
    可漕粮是假的,只是存在于纸面的。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不是为了李郁,而是为了自己。
    乾隆把他放到江苏布政使的位置,就是最后的考验。若是他表现优秀,完全符合上意。
    他就会进京,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帝师。
    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不惜代价,超额完成今年的春秋两次钱粮征收。
    吴县,望亭镇。
    李郁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远远观望征粮现场。
    镇子口,
    南边是官府征粮处,北边是维格堂征粮处。
    都搭建起了帐篷,架势十足。
    衙役敲着锣,吆喝着:“诸位父老乡亲,交漕粮喽。”
    一个老汉瞅了半天,犹豫不绝。
    咋感觉,李逵和李鬼同时来了。
    “官爷,两边都可以交粮吗?”
    “对,自由选择。”
    “今年取消了纳户。直接交给官府?”
    “对喽,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大老爷体恤你们。”
    老汉点点头,皱纹里展开的是欣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百姓自然能少被盘剥。
    起码,能省下个三五斤白米吧。
    再多了,不敢想。
    在大清朝,做人要知足。不知足的,容易被雷劈。
    ……
    上百号百姓,畏缩的瞧着。
    到底交南边,还是北边呢?谁也不敢出头,怕当出头鸟,被宰。
    衙役恶狠狠的骂道:
    “快点,踏马的,征粮队赶时间。一个时辰,没交的就等着交双份吧。”
    “拿沙漏来。”
    倒计时,压力就给到了百姓们。
    这时,本镇士绅钱老爷,搂着第五房小妾潘赛云,迈着方步来了。
    百姓们连忙围过来:
    “钱老爷,您老见多识广,给拿个主意。”
    “这不废话嘛,瞧瞧哪边的斛小,就交哪边嘛。”
    百姓们恍然大悟,赶紧跑去看斛,
    这一看,不得了。
    南边的斛,贴着官字,很大!北边的斛,没贴,小了两圈。
    再看人,
    南边的清一色穿官衣,红光满面,一看就很正规。
    北边的穿的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临时工。
    ……
    一个青年咬着牙,把独轮车推到了北边,低头哈腰道:
    “望亭镇,下等户张狗剩家,交皇粮。”
    一个书办模样的,翻了下鱼鳞册,和蔼说道:
    “400斤,这边上斛吧。”
    独轮车上,
    麻袋卸下,解开绳子,倒入斛中。
    轻轻摇晃后,又拿尺子刮了一层,每一个斛的容量是200斤。
    张狗剩紧张的看着白米,淌入斛中。
    心都到了嗓子眼,生怕书吏来一句:“不够。”
    400斤,他在家反复称了四遍。
    秤杆只高不低,绝不敢差错了。
    书办走了过来,开口如闻仙乐:“400斤,齐了。”
    又拿尺,把表面多的一层刮到麻袋里。
    掂量了一下,扔给他。
    “多了5斤,拿回去吃吧。”
    “官爷,真够了?”
    “够了,给他开官票。”
    啪,加盖了大红印章的官票,张狗剩小心的叠好,放入怀里。
    ……
    后面的人,一哄而上。
    童叟无欺啊,赶紧交。咱老百姓能碰上的实惠可不多。
    半个时辰,就大体收齐了望亭镇的560户漕粮。
    然而,还是有人喜欢不走寻常路,
    一户憨厚老实人,赵老四,去了南边的征粮处。
    “他爹,我们这不是吃亏了吗?”
    “你不懂,咱大清的事,你得找正规的地方办。”
    “为啥?”
    “因为我们表面吃亏,实际赚了。”
    赵老四佝偻着背,头也不回的把独轮车推到了南边,
    “官爷,望亭赵老四,交皇粮。”
    喝茶吹水,闲的无聊的差役,齐刷刷的转过头,盯着赵老四。
    领头的一人吐掉瓜子壳:“弟兄们,来生意了,伺候着。”
    一群人推开赵老四,
    抽出刀子割破麻袋,往斛里倒米,一边倒,一边洒,十分慷慨。
    “他爹,地上洒的也是咱的米。”
    “嘘,小声点。”
    赵老四,依旧弯着腰,微笑着。
    车上空荡荡,空麻袋被扔在了地上。
    领头的差役喊了一声:“踢死牛,该你了。”
    “好嘞。”
    一个高壮汉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右脚穿着一双厚牛皮靴子,前头还包着铁,一股悍匪气质弥漫开来。
    “闪开。”
    助跑5米后,轰,一脚踢在了斛上。
    原本和斛口平齐的米面,塌下去了好多。
    差役翻开鱼鳞册,说道:
    “赵老四,你家5口人,8亩地,本该交590斤。四舍五入,交600斤吧。”
    “你今天才交了410斤,不够。”
    “四舍五入就是还差200斤白米,速速回家搬来。”
    ……
    赵老四扑通跪下,喊道:
    “官爷,不对啊。我在家称过了,没有短缺斤两。”
    “大胆刁民,打出去。”
    差役们一顿暴打,赵老四被打的满地打滚,大口吐血。
    “官爷,行行好,算180斤差额吧?我读过书的,会算账的。”
    “没事你读书干嘛,给自己添堵嘛。四舍五入,孔子发明的,你懂不懂?”差役蹲下,笑道,“我就没读过书,还踏马活的挺好。送你一句话吧,刘项原来不读书。”
    赵老四的遭遇,像台风一般刮过苏州府。
    最偏僻的村子里都以他为戒,抓紧时间去维格堂那交皇粮。
    晚了,就麻烦了。
    因为维格堂又玩出了新样,
    每到一处,先交的前50户,奖励精铁农具一件。
    钢口锃亮,爱惜着用,人走它还在。
    庄户人家谁看了不喜欢,爱不释手。
    于是,早早的就开始排队等候了。
    而且,延误了交粮的,再想交,就必须亲自去官府了。
    里外里,能损失上百斤粮食。
    这样一来,除非是真的揭不开锅的人家,
    其余人家都会尽早交粮,省的以后迟了生变。
    哎,都怪孔子,发明的什么四舍五入,太深奥了。
    ……
    征收漕粮的任务,完成的异常高效,迅速。
    每到一地,征收粮食结束后,
    维格堂的人,就临时雇佣村民,
    帮忙把麻袋扛到最近的河道,停泊的船上。
    苏州水网密布,有足够的船,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最终的目的地是府城的仓街,还有胥江园区新建的大仓。
    对此,
    李郁告诉所有人,这是给大家谋点福利。
    掺入一部分8年陈米,再掺入石灰,不影响的。
    就算是上等白米,送到了通州仓,也要按照陋规给银子。
    否则,就被定为下等米。
    与其如此,不如看开点,我先下手。
    ……
    官吏们纷纷点头称是,毫无心理愧疚。
    因为这一批米是供京师八旗兵丁的,不是给皇族,王公百官吃的,掺假不影响对朝廷的忠诚。
    旗丁们,免费吃铁杆庄稼,
    就没必要吃那么好了,下锅前自己多淘几遍米就是了。
    李郁的一番理由,就连最胆小的粮仓官都觉得蛮有道理的。
    于是又掺入了一些白色的小石子,乍一看没毛病。
    李郁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大清朝的百姓,往往对坑害其他地区的人,毫无愧疚感。
    若是坑害其他人,保住了自己人的利益,这种人不仅道德无亏,反而会被大家赞为圣人。
    这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值得深究,值得利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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