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披甲 - 154 哪路神仙教罗浩这么组织语言的

    罗浩咬着一根烟，眯着眼睛，以一分钟120个字的速度在写病历。
    虽然达不到触手怪的级别，但速度依旧极快。
    陈勇玩着手机，双手拇指带着残影，不断切换界面，不知同时和多少人在聊天。
    孟良人谨慎的站在罗浩身后。
    他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看起来像是导师在监督学生。
    只是。
    孟良人早已经被罗浩写的内容惊呆了，怔怔的看着病历发呆。
    这样，真的好么？
    罗浩写的极快，写完后检查的时候却极慢。
    字斟句酌，谨慎无比。
    略有修改，修改后的语句在孟良人看来愈发犀利。
    病历的每一个字，矛头直指裴主任。
    “孟医生，你看一遍病历，大约就是这样，以后你写的病历能到这个程度，就算做不了手术医疗组也有你一个位置。”罗浩检查完后，长出一口气，和孟良人说道。
    “！！！”
    孟良人心中一阵喜悦，但随即有些失神。
    自己能做到，可要做到罗教授这种层次，一篇病历就要一整天的时间，绝无半個小时一篇病历的本事。
    以医疗组的患者量来讲，没谁能忍受专门写病历的医生一天就写一个患者的病历。
    来这面半天时间，看了一台手术、见了一个诊断，又目睹了一份病历的书写，孟良人已经跪了。
    不是跪在医大一院带组教授的名头上，而是跪在罗浩的能力面前无地自容。
    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协和的教授。
    “罗老师，我写不出来。”孟良人实话实说。
    “别着急，你先写着，我给你指出问题所在，下次注意。速度会越来越快，放心。”罗浩安慰道。
    孟良人浓眉一松。
    “罗老师，真的要这么犀利么？是不是不好。”孟良人问道。
    “不好么，我觉得还行。”罗浩笑眯眯的说道。
    “为什么？”
    罗浩却没说话，站起来抻了个懒腰。
    “有啥为啥的，老孟你十万个为什么啊。”陈勇收起手机，走过来瞥了一眼病历，“当时你没看见罗浩和冯处长眉来眼去的？”
    “……”
    “冯处长想要借着咱们敲打一下裴主任，医务处长要他收个患者，他推三阻四的，这种毛病不能惯着。”
    “医疗组只能有一个声音，医院也一样。”
    “患者有问题就先收着，急诊急救的时候推三阻四，没事儿还好，有事儿的话耽误了抢救怎么办？这种臭毛病不能惯着。”
    陈勇解释道。
    “那倒也未必。”罗浩笑眯眯说道，“集体讨论还是必要的，冯处长就是担心我风头正盛，有人看不顺眼，提前找机会告诉大家一声。”
    “木秀于林？那不是该夹着尾巴么。”
    “夹尾巴之前要露一下爪牙，要不然多憋屈。没事，这里面的分寸自有冯处长帮着权衡。而且吧，裴主任的水平是差了点，提醒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孟良人默默的坐下，开始看病历。
    言语如刀，罗浩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主要集中在罗浩给出诊断，以及泌尿外科裴主任拒绝的矛盾上。
    病历写的极好。
    虽然孟良人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着罗浩敲出来的，但这时候从头再看一遍，孟良人一下子就读进去了。
    罗浩写的病历和别人不一样，一点都不枯燥，尤其是有专业知识的医生看来，这篇病历妙笔生花。
    从浅到深，看热闹的里面有热闹；看门道的，字里行间都是门道。
    这病历写的……
    孟良人看完一遍后，泪流满面。
    自己刚才还觉得自己能写得出来，但就是浪费时间。要是咬咬牙，也未必不行。
    可现在通篇阅读，孟良人知道自己下辈子都写不出来这么漂亮的病历。
    这哪是写病历，简直就是写手机短剧的剧本。
    在罗浩写的门急诊病历中，裴主任就是那个反派，罗浩没有用一个多余的字来描述反派有多邪恶、有多固执、有多无耻。
    在大反派的作用下，患者只能住进介入病区，在介入导管室里做膀胱造影。
    等膀胱造影的结果出来，做为大背景，反派的邪恶暴露无疑。
    “走了。”陈勇见孟良人看入了神，走过来一脚踢在椅子脚上。
    “啊？！”
    “一份病历，有啥好看的，以后有你写吐的时候。”陈勇道。
    “这病历……写的真好。”孟良人讪讪的说道。
    “害，伱是没看过我师父的病历，那才叫好看。”
    “啊？你师父呢？”
    “我师父？这破活有啥好干的，我师父写剧本去了，被美女包围，我师父写的。”
    孟良人怔住。
    没想到小小医疗组里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孟医生，去吃口饭，你要是想看，回来再说。”
    “好好好。”
    “孟医生，你身材保持的不错，穿我的白服吧，沈主任的洗一水送回去。”罗浩上下瞄了瞄孟良人，“柜子钥匙给你一把。”
    “罗老师，这不合适，不合适。”
    “别客气，都是自己人。再说，我柜子里也没啥贵重物品，不怕丢。”罗浩扔给孟良人一把钥匙，换衣服再次上车。
    这回孟良人闭紧了嘴，可不敢胡说八道，什么放3000块钱，要不然车被人偷了都立不了案这类话早都成了过去式。
    “罗浩，你和冯处长怎么这么默契？”
    “都去过一次印度了，要是还不默契，印度不是白去了？肚子不是白拉了？”罗浩笑道。
    后视镜里，罗浩看见孟良人浓眉皱了一下。
    “孟医生，有什么问题？”
    孟良人犹豫。
    “直说，都是医疗组的成员，虽然你是临时的，但也算医疗组成员，减少沟通成本。”
    “罗老师，这么强硬，好么？”孟良人小声说道。
    “面带微笑，眼睛里充满善意，耳朵从来不听是非，嘴里面呢也从来不说人坏话。”陈勇忽然说道，“而且又尊重世间万物，这种人吧……”
    孟良人精神一振。
    这不是说自己呢么，陈医生一定是在夸自己。
    “这种人一般都不会有好运气，反而会过的特别不如意。”
    “啊？！”
    三十多岁的老主治孟良人被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阴阳了几句，心里有些不服。
    陈勇太跳脱，说的话听起来特别不靠谱。
    “身边的人拿善意当胆子小，不敢面对现实。用咱们东北话怎么说来着？遇到软柿子，谁不想捏一把。”
    罗浩微微一笑。
    “就事论事而已，不算强硬。”罗浩道。
    “……”孟良人想起同学描述的罗浩。
    与人为善，却又并不与人为善。
    人走后有的科室要放鞭炮庆祝。
    现在，孟良人终于理解了一点点。
    “最基本的是非观念还是要有的，医生，菜就是原罪。你不说，我不说，裴主任还以为自己很牛逼呢。我点他一下，他以后再飞扬跋扈的话，总会想起我。”
    “罗老师，不会有后患么？”
    “好人让冯处长做，他一个泌尿外科主任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没人想自毁前程的。”
    孟良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浩和陈勇三观一致，但自己的三观却和这些格格不入。
    难怪自己当了一辈子老主治。
    等着看吧，孟良人心里想到。
    “不读书的人，容易上人当；读书多的人，容易上书的当。孟医生别担心，柴老板说过一句话——读书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一位这个世界是讲道理的。”
    “啊？”
    “所以医生没地位，所有委部里面，从前的卫生部、现在的卫健委地位最低。”
    ……
    泌尿外科住院老总接到介入科老总的电话。
    看见病历，看完病历，又一次看了一遍后，泌尿外科的老总眼睛直勾勾的，整个人都变成了傻逼。
    病历还能这么写？
    这不要命么！
    “卫总，你抓紧时间给裴主任打电话。”介入科住院总无奈的说道，“我听罗教授说明天要开会，相关科室学习。这份病历要是拿出来的话，你们……”
    卫老总深以为然，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和裴主任汇报。
    “什么？”裴主任本来已经躺下了，可他听到卫总的汇报后直接跳了起来。
    “他怎么能这么写！”
    听着裴主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在电话那面吼着，卫老总无奈苦笑。
    “主任，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裴主任怒吼道，随后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裴主任摸不清罗浩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又穿上衣服，开车来医院。
    刚刚卫总只说了几句，裴英杰就感觉自己的尾巴被踩到了似的。从医几十年，他意识到出事了。
    裴主任从冯子轩冯处长的身上早就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没想到打击来的竟然如此之快，患者的膀胱造影结束后才不到3个小时，人家病历都写完了。
    到底是什么狗屁病历，卫老总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后语焉不详。
    下车，大步走回病区。
    裴主任的工号能在自家病区看见别家病区的病历，他不用像卫老总一样跑去介入科。
    打开电脑，进入介入科，按照诊断找到患者，点击进入。
    首次病程记录，看起来很正常，并没什么。
    “小卫，首程我看没事儿？你刚才起猛了？”裴主任打电话问道。
    “主任，不是住院病历，是门急诊病历！”
    急诊病历？！
    裴主任只好又打开门急诊端口，按照姓名找到患者。
    点开病历，裴主任一下子傻了眼。
    急诊病历一般潦草三五行就完事，可没想到这个患者的病历足足写了5页。
    5页！！！
    上千字！！
    裴主任开始从头看。
    十几分钟一晃而过。
    裴主任都没意识到时间流逝的这么快。
    病历写的很顺畅，一个又一个场景，用词简单，不花哨，可字里行间却把自己的刚愎自用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哪路神仙教罗浩这么组织语言的？！
    裴主任已经出离愤怒，无法言明。
    这位年轻教授早就名传整个医大一院，裴主任之前没接触过，可当接触了一次后，裴主任立马知道了厉害。
    他这辈子没见人能写出这么牛逼的病历。
    裴主任差点没哭出来。
    就这病历，明天开会，相关科室传阅。
    妇科、产科、泌尿外、肾内、急诊、重症……
    几十号人人手一份病历，大家看见这种神仙的语言组织，怎么看自己！
    裴主任暴怒，他想要找毛病，提早做好准备。
    不就是文字之间的战斗么！who怕who！
    又仔细审阅了一遍病历，裴主任愣住，仿佛雕塑一般。
    罗浩写的病历竟然没有一点毛病！
    至少裴主任没看出来有任何毛病！！
    这不可能！
    身为老临床，裴主任很清楚只要想挑毛病，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一点毛病都没有的病历。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没注意。
    裴主任重新开始检查。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知过了多久，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颓然无力的瘫坐在椅子里。
    没问题，整篇病历根本不存在问题，哪怕戴着有色眼镜都看不出来有任何毛病。
    罗浩的病历已经不能用临床的甲乙丙来区别、划分。
    这是标标准准教科书式的病历。
    而且，病历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控诉自己的飞扬跋扈、误诊误治却又刚愎自用。
    裴主任脑海里闪烁着无数的成语，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成语会用在自己身上。
    欲哭无泪。
    罗浩的病历怎么会写的这么好！
    裴主任有些迷茫。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这不是病历，而是学术论文！！
    罗浩对待自己，就像是对待学术争端的对手一样，严谨而犀利，犀利而锋利，锋利却又毫不掩饰，锋芒毕露！
    这是檄文！
    裴主任完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配得上这种文章。
    哆哆嗦嗦拿起电话，裴主任拨通冯子轩的号码。
    “老裴，你最好真的有急诊急救、必须医务处处长出面的正当理由。”冯子轩的声音冷静而低沉。
    他身边，有女人在抱怨。
    艹！
    裴主任从那份病历里清醒过来，仔细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不对了，分明自己来的时候还不到22点，怎么就凌晨3点半了？！
    “冯处长，对……对……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冯子轩说话声音大了点，能听出他已经恼羞成怒。
    连冯子轩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敲打一下裴主任，他却大半夜……不对，他却在凌晨3点半给自己打电话。
    搞什么搞！
    要是知道这样，冯子轩觉得自己一定会放弃敲打裴主任这种念头。
    一个裴英杰，比不上一夜好梦。
    “冷静点，好好说。”冯子轩压制住起床气，冷冷问道，“有事？”
    “冯处长，我一直在看罗……教授写的急诊病历，没注意到时间这么晚了。”
    这和冯子轩的猜测一样。
    “病历有些言过其实，您看看……”
    “哦，言过其实啊。”冯子轩打了个哈欠，“那明天开会的时候，我批评他。”
    电话那面的裴英杰沉默了几秒钟。
    “冯处长，今天这事儿是我的不对，我跟您赔礼道歉。”
    “什么事儿？”
    裴英杰沉默，随后涩声道，“冯处长，患者的诊断上，我的确……”
    “明天再说，凌晨三点半给我打电话说这么大的屁事。”冯子轩说完，挂断电话，呼呼大睡。
    裴主任拿着嘟嘟嘟的手机愣神。
    自己干什么了？不就是不想收一个跟自己科屁关系没有的患者么！
    产妇，出院，大小便正常，大量腹水，急性肾功能衰竭。
    这些关键词和泌尿外科有毛线关系！！
    冯子轩冯处长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
    一夜无眠。
    裴英杰眼圈黑漆漆的，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他倒不是怕有医疗纠纷、医疗事故。医大一院在这一点上对医生、护士保护的很好。
    主要是冯子轩冯处长小题大做，他担心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
    裴英杰赶在上班前半个小时站在医务处门口等冯子轩。
    没多久，就听到冯子轩和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
    转过弯，裴主任赫然看见正在和冯处长说笑的人是罗浩！
    是他！
    竟然是他！！
    一刹那，狼狈为奸这个词出现在裴主任的脑海里。
    “裴主任好。”罗浩一脸阳光，微笑着微微躬身。
    就这动作，把裴英杰吓得打了个哆嗦。膀胱挛缩，差点没尿了。
    还有什么阴险的举动？！
    “裴主任，你稍等我一会，我去和金院长汇报一下。”冯子轩说完，换衣服上楼。
    办公室里只剩下罗浩和裴英杰，裴英杰觉得浑身不舒服。
    “裴主任，您昨天没睡好？眼圈儿这么黑呢。”罗浩问道。
    裴英杰恨的牙根直痒痒，但一想到那份病历，还是服了软。
    “小罗教授，我昨天态度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你……你……别介意啊。”裴英杰说着，鼻子一酸。
    算了，跪吧，不丢人。
    真要是那份门急诊病历放到桌子上，自己才是丢了大人。
    “啊？裴主任，您……患者不都快好了么？”罗浩一脸懵逼。
    裴英杰一下子怔住。
    这是啥？
    罗浩精湛的演技彻底把老炮裴英杰骗过去。
    “那你的病历？”
    “什么病历？哦哦哦，门急诊病历啊。”罗浩“恍然大悟”，“这不是传染病院分流么，沈主任给我淘弄了一个老主治来。人倒是不错，但有手汗症，暂时做不了手术，在我们组负责写病历。”
    “？？？”裴英杰恍惚的看着罗浩，看着他满脸真诚，看着他全身仿佛冒着洁白的圣光，无法逼视。
    “正好赶上，我随手写个病历打个样，让他以后按照这份病历写。”罗浩解释完反问道，“那份病历怎么了，裴主任？”
    “……”裴英杰哑然无语。
    罗浩迷茫的挠头，似乎也不知道裴英杰在说什么。
    “冯处长说要开病历研讨会。”
    “害。”罗浩微笑，“前段时间冯处长跟我去印度，不是拉肚子提前回国了么。”
    “是啊，我知道。”
    “可能是看到了我家协和的严谨诊疗作风，这里……”
    罗浩说着，用手指了指头。
    “一时转不过来。”
    “！！！”裴英杰愕然。
    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那个病人每年外地都得送十个八个去协和。”罗浩笑道，“产后突发大量腹水，伴有急性肾功能衰竭，在协和不算啥疑难杂症，卫生员都能给……”
    罗浩说到这里，露出一个难堪、说漏嘴的笑。
    “裴主任，都小事儿。”罗浩直接转移话题，“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刚去临床见习的时候，老师夸过我心电图看的好。然后就飘了呗，来了个患者，我看完心电图直接跟人说是快速性房颤。”
    裴英杰昨晚一夜没睡好，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怔怔的看着罗浩，思维跟着他走。
    “后来呢？”
    “老师把我一顿训，窦性心律，有p波而已。后来我去和患者家属道歉，患者家属却和颜悦色的让我别放心上。”
    “吁。”裴英杰吁了口气。
    罗浩开始和裴英杰闲聊起来，直到冯子轩回来。
    冯子轩见罗浩和裴英杰聊的开心，微微一笑，“小罗，我和金院长请示过了，那名医生你要是觉得顺手，就留下，金院长给你跑手续。”
    “谢谢，谢谢。”
    “你找时间自己去和金院长汇报。”冯子轩微微一笑。
    “这不是还没拿定主意么。”罗浩道，“我看他的手术基本功很扎实，准备看看病历书写怎么样。陈勇，您别看不靠谱，写病历很踏实的。”
    还真有这么个医生？
    裴英杰一楞。
    他原本以为罗浩顺口胡扯，没想到一早罗浩和冯子轩一起进来是要冯处长探探金院长口风。
    “行，你看着弄，多联系，别自己冒蒙。”
    “谢谢冯处长。”
    “害，客气了，去忙吧。对了，下午的病历交流，你准备一下，讲一讲昨天那个患者。产后，大量腹水，急性肾功能衰竭，我现在还有点晕。”
    “好。”罗浩微微鞠躬，转身又给裴英杰鞠了个躬，这才离去。
    裴英杰被弄的一头露水。
    “裴主任。”冯子轩微笑，“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为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