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 - 番外叶鲤（上）

    数百年来，坐落于北州的寂雪都一直被世人看做是轩辕大陆最为苦寒的地方，即便它是北州最繁华的城池，不仅挨着叁大仙宗之一的昊辰山，还拥有宏伟高耸的宫墙与规整有序的闾里，可比起繁华热闹的中州、昌盛兴隆的东州以及拥有江南绿水、无尽春天的南州，它都显得有些寡淡。
    直到点翠阁在寂雪都建立。
    这座突然冒出来的酒楼，起初以贩卖各种珍惜灵药与罕见的海珠为主要业务，后来却开始推出一道道美味菜品，迅速俘获了所有人的味蕾。
    按理说，修道之人已不重口腹之欲，可点翠阁卖的不是普通的菜肴，那个从不露面的主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把灵药中的苦涩味道彻底去除，不仅没影响到药效，还顺利掺到了各种珍馐菜品中，令人食指大动。
    能把难吃了几千年的灵药做得这么好吃，修真界只此一家，于是不出一年，点翠阁的名声迅速传播到了整片轩辕大陆，数不清的修士闻风而至，时间久了，点翠阁的菜品逐渐供不应求，口碑却好得始终如一，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如今的寂雪都已不再像往日那般闲散安宁，即使到了晚上，平安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熙熙攘攘的人群终点，都是那座挂满金色灯笼的宏伟建筑——点翠阁。
    “掌柜的！”
    “哎，来了。”斜倚在柜台旁的青衣女子懒洋洋摇着扇子，来到临窗的桌旁：“客官有什么吩咐？”
    “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女人垂眸瞥了眼桌上的玉碟，淡淡道：“您没瞧见吗？您这里写着一百叁十一，明日才能轮到呢。”
    “明日？你怎么不早说！”
    “这可冤枉我了，”她拿扇子指了下柜台：“那儿不写着吗？每日只限量七十份，客官方才没看见吗？”
    “我不管！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今日你必须把这道菜给我端上来！”
    女人蹙起眉，轻轻啧了一声：“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吗，我们主厨每日只做七十份，多了不做呢。”
    “你是掌柜的，你管不了她吗？！”
    “是啊，”她坦然承认：“我们主厨才是店里最大的。”
    “……你，你休想糊弄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正要去抓她的领子，掌柜的却冷笑着抬起扇子，下一瞬，一个黑影惨叫着飞出窗口，扑通砸到了熙攘的街道上。
    她挑了挑眉，踱步到窗前，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客官，欢迎下次再来。”
    在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女人潇洒转身，点翠阁辉煌的大门也发出吱呀一声响，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半柱香后。
    一向不露庐山真面目的主厨思忖再叁，斟酌道：“归宁，有时候面对客人，态度可以好一些的。”
    祝归宁翻了个白眼：“我态度还不好吗？挑叁拣四的，要不你换个人来当掌柜。”
    “哎，别别，”虞山叶连忙挂上随和的笑容：“我就随便说说，你是掌柜的，当然随你心情。”
    “我是掌柜的有什么用？还不是你是老板，要不是看你一个月给我五十灵石的报酬，我才懒得在这儿赔笑。”
    “这话说的，我们是酒楼，又不是……”她还没说完，窗户上忽然扑棱棱落下一只雪白的小鸟：“师姐！”
    祝归宁倏地转过头，眉开眼笑道：“哎呦，丹青来了！”
    她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盘子，挑了一个点心往小鸟嘴里喂去：“来得正巧，刚做好的，尝尝。”
    丹青下意识啄了几口，囫囵吞下两块点心后才终于想起正事，急忙往旁边跳了跳：“师姐，阿鲤来了！”
    虞山叶一愣：“阿鲤？”
    “是呀，”丹青用翅膀给她比划：“她拿了这么大一块石头，说是送给主人的生辰礼物，虽然我也不知道一块石头为什么能当礼物，摸起来还滑溜溜的，丹柏说那肯定是珍奇的石头，毕竟阿鲤性格很好，不会平白送些……”
    虞山叶忍无可忍道：“丹青，说重点。”
    丹青反应过来：“哦！她还说她很忙，可能过一会儿就得走了。”
    虞山叶一惊：“你不早说！”
    她匆匆把围裙扔下，叁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跳上剑：“归宁，我先走一步，拜托你收尾了——”
    风簌簌吹过，看着瞬间就变成一个小小黑点的身影，祝归宁眨巴一下眼，慢半拍道：“我能说……不想吗？”
    那厢，虞山叶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蓝妩住的院子，砰地推开门。
    月色如水，灯火温馨，刚把茶水送到嘴边的女人吓得手一抖，惊愕地看向她：“怎么了这是？”
    虞山叶：……
    她默默扫了下眼前的场景。
    蓝妩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膝上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而她对面，则坐着同样端着茶水的阿鲤。
    比之上次相见，阿鲤似乎又成熟了不少，面貌依旧秀丽灵动，肖似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女，气质却不似之前柔软，这些年蛟族族长有意培养她当继承人，几乎时时将她带在身边，虞山叶身处北州，别说常常见她，一年见一次都算是多了。
    她干咳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阿鲤什么时候来的？”
    阿鲤颔首道：“刚来不久，明日是师傅生辰，我提前将礼物送来。”
    “叫别人帮忙送来不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蓝妩也附和道：“对啊，我听小姨说你如今修炼辛苦得很，难得休息，托别人把礼物送来就行，不必跑这么远的。”
    阿鲤瞥了虞山叶一眼，淡淡道：“师傅生辰，当然是我亲自来送才有诚意。”
    虞山叶挑眉，深以为然地啊了一声：“小姑娘真是长大了，很是尊师重道呀。”
    “……”
    蓝妩忍不住皱起眉，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她左右看看，迟疑道：“时间也不早了，阿鲤这么大老远来，想必也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阿鲤正要点头，虞山叶却冷不丁道：“不是忙吗？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休息吗？”
    女孩动作一顿，又看了虞山叶一眼，脸色渐冷：“也是，确实忙，还是不……”
    “你听她乱说什么，”蓝妩连忙打断她：“哪儿有刚来就走的？这还是大晚上，听我的，好好休息一晚，刚好我院子里有空房，来，让阿月带你过去。”
    本已昏昏欲睡，却被提溜起来塞到阿鲤怀里的小猫睁大眼睛：“喵？”
    蓝妩冲她笑了笑，一把抓起虞山叶往外走：“我与山叶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走出院子后，被清凉的晚风一吹，虞山叶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多不对劲，她抿紧唇，小心翼翼瞄了蓝妩几眼，发现她眉头紧锁，一副深思的表情。
    糟糕。
    好一会儿，蓝妩停下脚步，扭头问道：“你讨厌阿鲤吗？”
    虞山叶：“……”
    虞山叶：“啊？”
    “别啊了，你讨厌她吗？”
    “我为何要讨厌她？”
    “那你方才为何话里话外赶她走？”
    “我没有。”
    蓝妩皱眉：“你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我就是……就是普普通通地询问一下，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蓝妩满脸怀疑：“真的？”
    虞山叶点头：“真的。”
    “……那你说话的水平可不怎么样。”
    虞山叶松了一口气，干笑道：“可能最近在点翠阁有些上火，你也知道，那儿有好多难伺候的客人。”
    蓝妩嗯了声：“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她又尴尬笑了会儿，总觉得蓝妩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连忙闭上嘴，干咳一声：“这么晚了，我也该去休息了，你……你也早点睡。”
    蓝妩：“好。”
    虞山叶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沿着蜿蜒石阶往自己的院子走了一段，一回头，却发现蓝妩还站在原地瞧着她：“你，你怎么还不回去？”
    蓝妩莫名：“我站这儿晒晒月亮怎么了？”
    虞山叶一噎：“没事，那你站着吧，我回去了。”
    说完，她转过身，快步回到捡枝院，一头扎进自己的床榻，即便如此，她仍能听到相隔不远处的另一个院子的动静。
    是蓝妩和阿鲤轻微的交谈声。
    是猫咪不满的喵喵叫声。
    是丹青从外飞回，扑棱棱落到家里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万物归于沉寂，潜云峰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咕咕虫鸣，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
    这时，轻微的风吹动檐上的风铃。
    叮铃——
    虞山叶长睫一颤，下意识扭头，颀长的白蛟已经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在月色下化为纤细的人影。
    她睁大眼睛：“阿鲤……”
    女孩嗯了声，似乎一瞬间就贴到了她怀里，声音含笑：“虞山叶。”
    虞山叶不安地眨了下眼。
    “你是在生闷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