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繁花 - 第二回 濒死留哀鸣 孑身北上 流离逢亲人 决然南下（一）

    少帅身后，紧紧跟随着一队威武的手枪队，一式的崭新军装、铮亮手枪，左手臂上都缝缀着一块小黄布，上书“为国保民，和平处事”八字，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人们眼前走过。沧阑不由赞叹，奉军有这样的军容，难怪能雄踞东北。
    而后行至行辕，少帅只是略作休息，便到客厅答谢欢迎者。在宴请到场诸人用茶点香烟时，他发现所用香烟有洋货，便立即命人换成国货。少时，又陆续有各国领事求见，递上宴请的拜帖，少帅一一拒绝，并致以拳拳之言：“现值举国惶惶，群情悲愤，蒿目时难，忧伤何已？凡有酬酢，恕不应命；并希将此项糜费之款捐助被难人士，则感荷隆情，不啻身受也！”在场诸人听到少帅言语，都情不自禁地鼓掌以示赞叹。沧阑折服于少帅的言行，钦佩不已。
    此后少帅在上海的日子，沧阑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写了一篇又一篇的社论发表，使全世界都能见到他的风采：
    他破例让奉军接受学生的演讲；探望惨案的伤者，并赠资作为康复之用；对洋人先行问罪之势，又再据理力争；北京政府特派员一行人与公使团调查委员会开始谈判，他权衡利弊，呼吁停止罢工罢课罢市，以免牺牲过大。当有记者问他，这样是否意味着向洋人妥协，他说出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
    “爱国之心，我自问与各界无异，但处此时局艰难之际，眼光当放远，步骤当严正，这样做并非怯于对外，实乃有理有利有节之慎重举措。
    “牢记国耻，发奋图强，忍一时之愤，人人从修养人格入手，工商学界各以发展本业为职志，则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崛起之中华屹立于世界，谁敢再以侮辱临我？”
    然而，就在上海举行谈判的同时，英国政府仍然使用武力压迫政策，造成了全国各地众多惨案发生。
    六月十一日，汉口惨案！
    六月十三日，九江冲突！
    六月二十三日，沙基惨案！
    七月二日，重庆惨案！
    七月三十一日，南京惨案！
    这一幕幕惨案，让沧阑彻夜难眠。少帅离开上海时，他曾以未能结识少帅有些遗憾，可这么多惨案发生后，他只感到愤怒！
    他没有时间遗憾，就如少帅所说，各界以发展本业为职志，他应该写出更多发人深省的文章，为中国之崛起，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他压缩了一切空余时间，除了去医院探望大太太，就是留在报社写稿改稿。
    到八月中旬，事件最终平息，沧阑才从这样的疯狂状态中摆脱出来。他想起一件非办不可的事情。如今时局乱成这样，沧芸一个人在北京，他委实放心不下。年前，他去了封信给沧芸，将他知道的盘亘在心的真相都一一说了，并且邀请她来上海，可她却回信谢绝了，当时他就想，要亲自去趟北京，把她接回来才好，若因为没去这趟，让她不幸在外面出了事故，他就真是一个失责的哥哥。
    想到这节，沧阑没有犹疑，即刻连夜写了一封信，寄给沧芸。
    国事方才稍定，大太太的病已入膏肓，医生告诉沧阑，她没有几日可活了。沧阑心中怆然，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济慈医院，陪伴大太太。
    大部分时间，大太太都在镇静剂的药力下昏睡，偶尔清醒过来，也是胡言乱语，不认得人。沧阑思量颇久，恳请医生为大太太停了镇静剂，他相信，即便是大太太不认得人，但在她的世界里，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神智。他希望大太太能在死前，拥有最后的尊严。
    停药后的两天，大太太出乎意料地安静，就是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同一个方向。沧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就在停药的第二日深夜，沧阑睡得正香，不知怎地忽然醒来，就见眼前矗着一个人影。他以为进了小偷，忙开了灯，向那人影望去，却不想竟是大太太！
    大太太双目蕴泪，无比清晰地吐出一句话：“阑儿，你瘦了。”沧阑惊喜道：“娘，你认得我了？”大太太仍然道：“阑儿，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她伸出枯瘦的手，抚在沧阑脸上，沧阑这才敢确定，大太太确实是清醒过来了。他抓着大太太的手，欣喜道：“娘，醒了便好，往后好好调养身体，一定就能康复。”
    沧阑扶大太太躺回床上，陪她坐在床边，问道：“娘，你想吃什么，待天亮了我去给你买。”大太太想了想，道：“我第一次和繁树一块出门玩，是去城隍庙看大庙会，我们在庙里的小摊一人喝了一碗小米粥，真好吃。”沧阑立即道：“我明儿就去城隍庙买粥。”大太太神色凄然，久久盯着沧阑，半天才嗫嗫问道：“阑儿，你不恨我了？”
    沧阑愣了愣，随即摇头道：“你始终是我娘。”大太太喉头一阵哽咽，潸然泪下：“阑儿，也许真的是我错了。从堇儿出事后，我虽然疯癫不知世事，却还是猜得出我们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你过这样贫穷的生活，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娘，如果现在爹站在你面前，而他只是一个贫穷的、朝不保夕的工人，任谁也帮助不了他，你会跟他走吗？”沧阑静静地问大太太，“我觉得，我现在所过的生活，比之以往，有意义多了。”
    大太太沉默不语，眼泪越发汹涌，怎么也止不住。她这一生，争强好胜，只要是她认为对的，或是谁想夺走她所珍视的，就用尽一切手段达到目的，以至双手沾满了血腥。她从没有想过，这些她认定了的事，在别人眼中，究竟是对还是错。
    “娘对不起你，阑儿，是我错了。”大太太低声道，“我那样害她们，真不知道要如何去见你爹。”沧阑不知大太太所说何事，只觉有些惊疑，正当要问，大太太忽又道：“阑儿，丝娆确是个好姑娘，秀君已逝，你和她再续前缘吧。若不是因为我，将计就计让韩妈买通药店的伙计，逼走了她，也不会有往后那许多事。你和她，当真是可以白头的。”
    沧阑愕然，他想不到大太太在那件事上，也暗地里做了手脚。他不禁问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如何去见爹，是不是对二哥的娘，还有沈姨做过什么？”大太太坦言相告：“沧彦的娘，在我的逼迫下离开了纪家，我还不放过她，悄悄派人毒哑了，卖到妓馆。至于你沈姨，她就是我下药害死的。”(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