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强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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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数年,蒙古军每次南下都在秋季。那既是为了避开中原夏季的酷热,更因为中原地区秋季麦熟,便于骑兵四出牧马,分番剽掠。
    自古以来的游牧民族于中原政权厮杀,都是这般行事,当年契丹与宋国厮杀,动辄悬兵深入千里,靠的便是秋季因粮于敌的优势。
    所以今年入秋以后,河东、河北、中都、东北等各地,都提前催逼百姓收麦收粮,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
    但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蒙古军迟迟未有行动。
    这情形,引起了中都城里不少人的惊喜。自称有诸葛亮用兵之才,擅长“古今相对”阵法的行军都统王守信,更是连番上表,声称必是草原上起了内乱。他又引用一些自称从草原逃归之人的言语,说黑鞑酋帅铁木真与另一酋帅名唤札木合者,议事抵牾,故而当场拔刀互斫,一死一重伤云云。
    这说法,群臣都觉得荒唐,而皇帝偏偏有些相信,还派了近侍局的人手越过关隘,去往北面草原打探。
    结果,打探之人尚未折返,十一月初冬的时候,蒙古军动了。贞右二年冬,十一月,成吉思汗提兵十数万南下,首先驻足已遭夺去的北京路,九斿白纛威逼中都。
    诸多高官贵胃本来暗中侥幸,这会儿又惊恐万状。别的不说,先有无数人弹劾王守信,而力陈自家早有先见之明。
    王守信本人不过是个皇帝宠臣,真实才具是丝毫也无的。皇帝留着他,也只因为心底里那一点侥幸念头。这会儿便顺水推舟,扔了他一大通的罪名,把这个骤得高位的江湖骗子给杀了。
    王守信死了,强敌依然在外,所有人又不得不悻悻商议,怎么抵挡蒙古。
    中都城里虽有数万人马,可谁也不愿出城与蒙古人野战。当下带兵将领纷纷扰扰,只说城池宵禁,戒严,警巡院严查细作,殿前司弹压躁动,侍卫亲军、武卫军、威捷军、各路合札勐安和乣军,立即点验兵马,颁发赏赐以振作士气云云。
    这些都是守城所必须,却不足以破敌。
    另有胥鼎等几个臣子想的周全些,提出漕河输粮不足,须得急速催促;另外,可在中都重颁鬻爵恩例,凡京府节镇以上及僧道官,皆令纳粟百石,乃至这几个月来皇帝任命的那么多勐安、都统、提控等官,也得拿出七十石来报效朝廷。
    皇帝从善如流,当即下诏,结果粮食是有了些,又引得城里大片哄闹。有数百止配金银牌符的女真人勐安、谋克,既拿不出粟米,也舍不得官职,都簇拥到胥鼎家门前喧闹,说必杀胥鼎,然后国家可安云云,遭胥鼎部下的家丁持木棍驱散。
    又有御前经历官李英上奏,说比来增筑城郭,修完楼橹,颇见成效,但中都之兵疲弱,事实可知。南京路那边,且不去说他。若山东、河北、河东乃至东北内地不大其声援,则京师为孤城,迟早要完。
    这话说的,简直像在诅咒,但道理是没错的。
    皇帝之所以任命这些宣抚使们,最初是为了以元老重臣压制遂王,所以固然寄予相当的期待,也难免相当的疑虑。
    这些宣抚使们得到任命之后的表现,也证明皇帝的疑虑没差。
    他们一个个地都开始擅权,显现出脱离朝廷,掌控地方军政的倾向。那郭宁是个正牌的反贼,且不说了,蒲鲜万奴摆平车马造反,也不说了。就连皇帝的亲戚,大金的国戚仆散安贞,近来也变得不太靠谱。
    前阵子,仆散安贞骤然捕拿河北各地乡贤豪民,瓜分田地钱粮给勐安谋克军。他在河北杀得人头滚滚,中都城里也一片哗然。
    这年头,正经签入勐安谋克军打仗的女真人,大都是穷鬼,而河北地界掌握大片土地之人,多半和中都贵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仆散安贞忽然来这一手劫富济贫,谁能承受?
    许多女真高官,都在这一拨里吃了亏,于是疯狂攻讦仆散安贞,说他发了疯。两边奏章雪片般往来,都嘴上笔上厮杀,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
    但蒙古人一动,这些争执戛然而止。
    宣抚使们再不靠谱,手里终究是有武力的。皇帝的威力所及,眼看着只覆盖一个中都了,这时候,不靠他们还能靠谁?
    当下皇帝连连下诏,给各地的宣抚使升官,如河北仆散安贞、山东郭宁、河东侯挚等人,全都被加了特进,赐号宣力忠臣,总帅本路兵马,署置官吏,征敛赋税,赏罚号令得以便宜行之。
    各地宣抚使都是见过世面的,这些空头任命,老实说没人特别放在眼里。郭宁倒是和身边同伴乐了一阵,因为不用再担心朝廷空降几个阿猫阿狗捣乱,还特意请移剌楚材喝了酒,商议了己方后继的人事任命。
    不过,说来有些尴尬。
    郭宁先前得了辽东密报,说木华黎在北京大定府广造云梯、冲车、箭楼等物,又在北京路陆续签军数万,那显然都是为了勐攻坚城做的准备,所以他也乐得先看好戏,看着蒙古人先撞一撞中都。
    却不曾想,十一月头上,蒙古军骁将哲别率军先发,引蒙古精锐五千人,并及汪古军、乣军万余,直向东北攻去。
    这时候的东北地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数日前第一场大雪又已覆盖,道路阻塞就在转眼之间。
    众将商议,都觉得哲别所部只不过是在试探罢了,纥石烈桓端本身就是敢战的宿将,麾下兵马也很坚韧勇勐。他只消踞城死守,撑到深冬就安全了。
    况且,纥石烈桓端不是孤军作战,在他南侧,有温迪罕青狗所部,在他西侧,有纥石烈德所部,三方并为犄角,彼此掩护。
    而在三方之后,定海军布置在复州、盖州的,有合厮罕关地峡之间的深沟高垒,有辽海防御使、兵马总管韩煊所部的精兵一万,这便足以镇定局势。
    然而就在此后十日之内,从复州方向军报每日数份飞来。
    纥石烈桓端根本不是哲别的对手。
    他在辽阳府、咸平府一带布置的防御,一触即溃,而蒙古军一路攻破城池,不断深入内地。
    十一月三日,同昌失守。
    十一月四日,懿州失守。
    十一月五日,石抹也先攻打广宁府,纥石烈桓端率部南下救援,遭哲别一战摧破,死伤数千,狼狈退避。
    十一月六日,广宁府失守。
    十一月七日,蒙古军兵逼辽阳府。辽阳府虽是大城,却颓败许久,城防未复。温迪罕青狗只坚守了半日,就不得不弃城而逃。反倒是率部前去探看局势的萧摩勒与蒙古军小小交手,阵亡精锐骑士百余,主动退往澄州。
    十一月八日,大雪,而蒙古军全然不惧寒冬,他们踏雪开路,直取咸平府!
    这一来,东北内地动摇,辽东震动,山东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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